第一簪春燈暗三

身為宦官

李舒白居住的地方,名叫凈庾堂。

黃梓瑕翻閱著黃曆,李舒白坐在旁邊冷眼旁觀,見她從正月十七,翻到二月二十一,再翻到三月十九,然後又翻到今天,速度很快,幾乎是掃一眼就放下了,然後說:「今晚若有官兵巡邏的話,可著重盯緊城東南一帶,尤其是有孕婦的人家中,很可能是下手的對象。」

「你確定兇手的第四個目標,會是孕?」李舒白揚眉問。

「很有可能。」黃梓瑕說道。

李舒白轉頭,朝著外面叫了一聲:「景祐。」

門外有個宦官應聲進來,眉眼彎彎的,十分喜氣可愛:「王爺。」

「去大理寺跑一趟,請崔純湛過來。」

「是。」景祐應了,對堂上站著的一身狼狽的黃梓瑕一眼也不看,行了禮便要出去。李舒白又一指黃梓瑕,說:「你先帶她下去吧,給她安排個妥帖點的住處,記得她是個小宦官。」

「是,請王爺放心。」

四海緝捕的重犯黃梓瑕,就這樣變成了夔王府的小宦官。

景祐一路上給她介紹了王府的幾條路徑,又吩咐了幾件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後帶她到宦官們居住的北所,給她弄了一件單獨的房間,又叫人送來一切日常所需和三套宦官衣服,對她說:「小公公,你初來乍到,先不分配你職責了,只要記得日常到王爺處請安就行。」

黃梓瑕再謝了他,去找隔壁間的宦官打聽了日常起居的事情,然後去廚房拿了一些吃的,提了兩桶水,把身上和頭髮洗乾淨。一日奔波勞累,變故迭生,她疲憊至極,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她去井水邊打水時,正在洒掃庭院的宦官跟她說:「景祐公公讓我們跟你說,等你醒了就到語冰閣去。」

她趕緊喝了碗粥,打聽了路徑之後,換了身宦官衣服就跑到語冰閣去。語冰閣是王府書房,四周都是舒朗的花木,門窗也多用明透窗紗。

黃梓瑕進門時隔著鏤雕的花窗,一眼就看到李舒白坐在裡面,正在看著京城地圖。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神情平淡:「過來。」

黃梓瑕走到他身邊,他指著地圖,說:「昨夜兇犯沒有出現。不過按照你的想法,兇手今晚是不是要出現在西北方向?」

黃梓瑕微有詫異,仰頭看著他:「王爺已經知道我按照什麼方法判斷了?」

「你會看曆書,我也會。」他波瀾不驚地說,白皙修長的手指在京城西北一帶十二坊上滑過,說,「早上我已經讓人打聽過,這十二坊中,單只已經顯懷的孕婦便不少。修德坊有兩個孕婦懷胎七個月;普寧坊有孕婦懷胎足月即將生產;居德坊有四位孕婦,都是六月到八月不等。」

「普寧坊。」她的手指點在那一個坊院之上,肯定地說。

李舒白將地圖斜了一點過來,看著上面的普寧坊詳細構圖,又說:「那孕婦的家,就在徐茂公故居旁邊。」

黃梓瑕看著普寧坊,忽然想起一件事,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打算等破了這個案子再說。但李舒白似乎也想到了,轉頭看了她一眼,說:「張行英的家,也在普寧坊。」

「嗯。」既然他主動說了,她便接下話題,說,「若這個案子能破的話,王爺是不是會考慮讓張行英重回儀仗隊?」

「不可能。」他毫不遲疑地說。

黃梓瑕辯解道:「張行英讓我假冒他,混入王爺的儀仗隊進城,雖然於理不合,但他確實是個難得的好人,知恩圖報也是一種君子美德。能不能請王爺寬恕了他,讓他先跟著我一起調查此案?」

「這不可能。」他一口回絕,「雖然情有可原,但我身邊不需要一個感情用事的人。」

黃梓瑕咬住下唇,低聲說:「請王爺開恩…」

他打斷她的話:「若犯了錯誤的人過幾天就可以安然無恙回來,那麼制定懲處律條又有什麼用?我以後又要如何駕馭手下人?」

黃梓瑕低頭無語,只好放棄了念頭,問:「那我接下來該做什麼?」

「再去睡覺,晚上跟我去普寧坊。」

京城西北,普寧坊。

按例,二更天后,長安城各坊關閉,不允許任何人在外面的大街上行走。所以李舒白假裝自己是遊玩的士子,而黃梓瑕則是他的書童,兩人傍晚時穿著普通的衣服過去,借宿在普寧坊的客棧中。

一個是濁世翩翩佳公子,一個是清秀脫俗小少年,一路上就連男人都要回頭多看幾眼。他們住在客棧中,老闆娘借口送水就來了四趟,還有老闆不放心老闆娘所以來了五趟。

「算了,還是我跟刑部的人聯繫一下,今晚我出去吧。」黃梓瑕紮好自己的頭髮,準備出門,「至於你,估計要被老闆和老闆娘堵在屋裡了。」

李舒白冷冷地說:「我不得安生時,你以為你能出去?」

黃梓瑕正要說話,看窗外老闆娘又提著茶壺婀娜多姿地過來了。

她回頭看著李舒白,李舒白也看著她,臉上又浮起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說:「給你一刻時間,打發走。」

一刻鐘時間,看來不下猛葯老闆娘是不會這麼迅速地放棄的。而對於一個我心蕩漾的女人來說,最大的猛葯當然就是——

黃梓瑕往李舒白面前一站,拉起他的手虛按在自己腰間,然後用剛好能被窗外聽見的聲音,哀求地說:「哎呀公子,咱們這是在外面呢,可要避一避人耳目呀!別,別摸這裡呀…哎呀,這裡更不行呀,討厭,都是男人,叫別人看見了會怎麼說嘛…」

老闆娘婀娜多姿的身影果然僵硬了。

李舒白那只被拉著虛按在她腰間的手也在瞬間僵住了。不過只是一剎那,他便不動聲色打開她的手,側過臉去喝茶:「好,先放過你。這店裡老闆娘挺煩人,總是來盯著,難道她發現我只喜歡男人了?」

窗外老闆娘提著茶壺快步跑開了,黃梓瑕彷彿聽見她的心破碎地撒了一路的聲音。

她有點不忍心地說:「何必加上『挺煩人』三個字呢?」

「為了讓你更快完成任務。」他面無表情地放下茶杯。

黃梓瑕把門閂掛上,又打開窗戶看了看後面,然後翻身就越窗跳出,朝他一招手:「走。」

徐茂公故宅旁第二條巷,第六間,院中有石榴花的魏家。

京城寸土寸金,魏家並不很大,所謂的院子,其實只是一丈見方的一塊小地方,園後兩間平房,四周圍牆也不過到黃梓瑕的胸口。他們悄悄蹲在對面的橋洞旁,借著幾叢芍藥掩藏身影。

二更已過,街上人聲寂靜,燈火無聲無息都滅了。

今晚陰雲蔽月,暈乎乎的月亮光芒幽暗,李舒白和她一起蹲了一會兒後,乾脆坐在芍藥花下,賞起水中月影來。

黃梓瑕壓低聲音:「你幹嘛要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呢?」

「沒通知。」他悠閑地說著,拉下旁邊一枝含苞的芍藥端詳著,若有所思地說,「今年地氣暖和,牡丹還沒開,芍藥就已經含苞了。」

黃梓瑕頓時明白了,原來自己要來抓那個變態殘忍神秘莫測的兇手,可唯一的同夥就是面前這看起來根本沒有一點自覺性的家伙。她不得不無力地問:「為什麼不通知大理寺和刑部?」

「大理寺的崔純湛苦勸我說,一定要嚴守城東,此案關鍵絕對在四方這個點。我覺得既然他固執已見,那麼應該要尊重他的意見——所以他現在正在城東布置著天羅地網。」

「那麼刑部呢?」

「刑部負責此案的人是尚書王麟,你未婚夫王蘊的爹,以前的准公公——你想和他打照面么?」

橋下水波倒映著粼粼的月光,映照在她的面容上,一瞬間李舒白看見她的神情略有波動,就像是此時的水面一樣,但轉眼就消失了,彷彿那只是月光在她臉上投下的幻影。她淡淡地開口,所有情緒無聲無息消失在空氣中:「算了,還是讓他們去城東吧。」

說話間已是月中,魏家忽然有了響動,東間有人點起燈燭,轉眼廚房也有人開始燒水,一家都著急地忙碌著。一個男人披衣開門,走出院子,後面有人叫他:「劉穩婆住在稠花巷第四家,別找錯了!」

「放心吧,娘!」那男人雖然走得焦急,聲音卻帶著濃濃的喜氣。

黃梓瑕一動不動地盯著樓上,李舒白也松指放開了那枝芍藥,說:「看來是要生了。」

「嗯。」她應著,目光始終定在院牆上。只見黑暗中有一條身影慢慢地行來,在石榴樹邊站著,隔牆向內低聲叫了兩聲:「咕,咕——」

在黑夜中,這尖利而不詳的聲音混雜著孕婦臨盆的呻/吟聲,讓人聽到了不由得毛骨悚然。

「鴟鴞。」李舒白若有所思道,「真是不祥。」

鴟鴞就是貓頭鷹,古人稱貓頭鷹在窗外夜鳴時,是在數人的眉毛,數清了就要帶走人命。而生孩子又俗謂是棺材背上翻跟斗,所以聽到這鳥叫之後,屋內人都頓時跳了起來,一位老婦人立即從廚房裡跑出來,大喊:「我先去給媳婦把眉毛蓋上,他爹,你趕緊來燒水!」

公公趕緊到廚房去了,老婦人給媳婦蓋好了眉毛,聽到窗外的貓頭鷹又在咕咕地叫了兩聲。她趕緊抄起旁邊的晾衣桿,跑到院子里去,朝著石榴樹亂打,想要將貓頭鷹趕走。

而就在她出門的一剎那,那人已經繞到了屋後。

黃梓瑕跳了起來,然而李舒白比她更快,一邊拉起她的手,飛身躍過芍藥叢,黃梓瑕只覺得耳邊風聲驟亂,幾步起落已經到了屋後,那個黑影已經閃進了後門。

李舒白一腳踹開門,將黃梓瑕推了進去,他自己竟然不進去。

黃梓瑕看見兇手的一把匕首正高高舉起,要朝著孕婦肚子刺下。她大驚之下,又被李舒白推著,幾步踉蹌,頓時重重摔了過去,肩膀撞在那個兇手的側腹上,將他狠狠撞到了一邊。

那兇手見形跡敗露,抓著匕首企圖奪路而逃。黃梓瑕趴在地上,無法阻攔他,只能立即抓起旁邊的花架,掃向那個兇手的腳。

花架上的花盆落地,砰的一聲巨響,隨即那個兇手被絆倒,摔在地上一個嘴啃泥。還沒等他站起來,黃梓瑕已經爬起來,狠狠一腳踹在他的手腕關節上,兇手吃痛,手中的匕首頓時拿捏不住,被黃梓瑕一把抓過,然後頂在他的後腰:「別動!」

而李舒白則一直站在門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直到她制服了那個兇手,才說:「不錯,身手挺利落,就是沒什麼章法。」

黃梓瑕都無語了:「你不會進來幫我一下?」她都在這生死關頭了,他居然還在旁邊袖手旁觀,在月光下連髮絲都沒動一下,渾身沐浴著明月光華,飄飄欲仙。

「裡面有女人要生孩子,我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進去?」他一句話就把她的聲音堵了回去,徑自悠閑地抬頭看著天空的月亮,「現在孕婦的情況怎麼樣?」

黃梓瑕還沒說話,孩子的哭聲已經響徹了整個房間,院子中聽到這邊混亂聲音的婆婆終於顫顫巍巍地跑過來了,看見原本只有媳婦一個人的房間里,現在有小書童一個,被書童用匕首指著的黑衣人一個,虛弱的兒媳婦一個,兒媳婦床上蠕動哭鬧的小孩子一個,後門外還有站著看月亮的男人一個,再加上剛剛摔破的花盆一個,砸得稀爛的花架一個,頓時讓她傻了眼,驚懼非常:「哎喲我的天,這怎麼…怎麼回事?」

旁邊的鄰居們聽到孩子的哭聲,已經紛紛開窗詢問,而公公也端著熱水到了門口。一片嘈雜聲中,黃梓瑕只能無奈地抬頭對著他們擠出一個笑容,說:「抱歉啊,我們是來抓強盜的。」

公公婆婆看看她手中的匕首,再對望一眼,往後對著外面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強盜來殺人啦——」

幸好街上巡邏士兵很快就過來了,在見過李舒白之後,趕忙將那個兇手五花大綁。

穩婆趕過來後則大為驚奇,說:「產婦受到驚嚇了,因此一下子用力,孩子立刻就出來了。幸好產婦身體康健,才得保母子平安——我趕緊給孩子洗洗。」

孩子的爹則握著孩子他娘的手,濃情蜜意地說:「娘子你辛苦了,我決定了,這個孩子咱們取名叫『驚生』怎麼樣。」

虛弱的產婦無力地靠在床上:「『驚生』?你幹嘛不叫『嚇生』?」

「好主意,就這樣決定了,魏嚇生,挺好挺好…」

黃梓瑕看到,就算李舒白這樣的人,也難免嘴角略微地抽了一下。

崔純湛和王麟誠惶誠恐地跑來夔王府時,已經是即將天明的時刻了。

看著他們熬紅的眼睛,李舒白也不說什麼了,命人上茶給他們壓壓驚,說:「四方案的兇犯已經落網,明日開堂問審吧。」

王麟趕緊點頭稱是,而崔純湛則略有遲疑,問:「王爺,這四方案,至今還沒有案發緣由、犯案物證等頭緒,王爺確定今晚抓到的,就是四方案兇手?」

「是與不是,明日審問過後,不就知道了?」李舒白端茶送客,說,「京城宵禁,夜間各坊封閉坊門,不能來往。他定然要事先留宿普寧坊的客棧中,你們可以去查一查他留宿的客棧。」

第二日,刑部與大理寺同審,核對了兇器,確定是殺害前幾個死者的兇器無疑。又在兇手住宿的客棧中翻出兇犯抄寫的經文,與兇手在現場留下的字跡相對,提筆走筆習慣完全吻合。

兇犯自知無法抵賴,只能供認不諱,並將前幾次殺人的細節和緣由和盤托出,自此,京城喧喧嚷嚷三個多月的四方案一舉告破。

大明宮紫宸殿,最近一直身體不適的皇帝李漼,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頓時有了精神,命人召諸王及大理寺少卿崔純湛、刑部侍郎王麟等覲見。

「換件衣服,跟我進宮。」

黃梓瑕剛剛補完眠,跑到語冰堂去見李舒白,他就示意她。

黃梓瑕有點詫異,問:「進宮?」

「我說過,若你十天之內能破了這個案件,才有資格替我做事。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有一件事情要你替我去辦,而這件事,需要給你一個確定的身份。」他站起身,姿態閑散而優雅,完全不像是在和別人談交易的模樣,「總之,今天是你這個王府小宦官重要的日子,我不帶著你去,豈不是少了很多好玩的熱鬧?」

她低頭,「是」了一聲。

李舒白又走到門口,吩咐侍立在那裡的人:「叫景翌過來。」

不一會兒景翌就來了,是個極乾淨伶俐的長相,打量了黃梓瑕幾眼,然後才問:「王爺有何吩咐?」

李舒白慢悠悠問:「你是我手下掌管府中人事的,我問你,如今府中有多少在冊宦官?」

「一共是三百六十七人。」

「若是三百六十七人忽然變成了三百六十八人呢?」

景翌會意,又看了黃梓瑕一眼,略一思忖,說:「奴婢記得,去年九成宮暴雨天災,失散不少小宦官。那些宦官大都是孤兒被送進宮的,有些屍骨無存,至今沒有下落。」

李舒白點頭:「這麼說,她可能是九成宮中離散的小宦官?」

景翌很誠懇地說:「小的就是這麼猜測的,但具體是誰,卻還想不起來,請王爺容我去查看一下檔案。」

李舒白揮手示意他下去。不一會兒,他捧著一本厚厚的名冊過來,說:「奴婢已經查到了,九成宮中有位小宦官,名叫楊崇古,負責的是『常與煙嵐』閣的洒掃。年約十六七歲,身高五尺五寸,纖細瘦弱。他是孤兒進宮,在九成宮中又孤僻無友,一個人呆在煙嵐閣中,是以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在了去年天災中,宮中已經註銷了他的名檔。」

「嗯,只是沒想到,這個楊崇古大難不死,入了我的王府。」李舒白看著黃梓瑕,問,「景翌說的這個身份,你覺得怎麼樣?」

黃梓瑕站在那裡,感慨萬千。她逃亡了數月之久,千山萬水拚命遮掩身份,誰知就這麼短短一段話,她就能擁有另一個身份,成為另一個人,從此光明正大出現在別人面前,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本朝夔王李舒白所說的話,有誰能質疑,又有誰敢質疑呢?

所以她對著李舒白躬身行禮,說:「奴婢楊崇古,多謝王爺。」

從大明宮建福門進入,在穿過重重疊疊的朱門與高牆之後,便看見高高佇立的含元殿,在高台之上重殿連闕,就如鳳凰展翼環抱著所有進入宮門的人。

含元殿之後,是莊嚴華美的紫宸殿,殿後金碧輝煌的飛檐斗拱連綿不絕,直至目光所窮之處。

紫宸殿是內殿,近年來皇上召見內臣也不大在含元殿了,尤其是和王公近臣,多在紫宸殿。黃梓瑕在殿內等待不久,身著玄色常服的皇帝便在宦官們的簇擁中進來,身形略顯豐腴,卻並不肥胖,圓潤的下巴,細長的眉眼,自有一種可親的模樣。

皇帝李漼,今年不過三十五歲,但自十來年前被宦官擁戴登基之後,十年來一直縱情聲色,不理朝政。若說是個太平天子雖然有點勉強,不過倒也沒做什麼擾民的事情,老百姓也還算安定。

黃梓瑕心想,雖然是兄弟,但皇帝看起來倒比李舒白溫和多了。又看看昭王李汭他們,又在心裡想,所有人看起來都比這個李舒白好糊弄啊,為什麼偏偏能幫自己的,只能是這種人。

皇帝坐定,滿臉笑意對李舒白道:「四弟,真是從來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倒你啊,這四方案,朕前日才想過是不是要托你辦理,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昨晚你就已經破案了,果真是神速。」

李舒白說道:「這倒並不是臣弟的功勞,破案的另有其人。」

皇帝的目光落在崔純湛的身上,崔純湛趕緊誠惶誠恐地躬身道:「此案得破,一切都靠夔王。臣等有罪,臣等只在城東巡視,不聽夔王指示,是夔王只身前往,現場力擒真兇,破了此案。」

皇帝的眼睛這才落在李舒白身後的黃梓瑕身上,問:「四弟,你身後那個小宦官,似乎平日未曾見過?」

「啟稟皇上,這位就是破案的人,所以臣弟不敢居功,帶她上殿來面聖。」

眾人頓時都訝異地打量著黃梓瑕,見這小宦官面容清秀絕倫,只是始終垂著眼睫毛,臉色平靜,連髮絲都沒有動一下。

皇帝笑道:「這是內殿,朕平時與兄弟等也都隨便慣了。你看,今日都是朕一班兄弟,純湛亦是崔太妃的侄子,王尚書是皇后的叔父,你這小宦官也不必太過拘束。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楊崇古,叩見皇上。」她上前跪拜行禮。

康王李汶畢竟年輕,見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趕緊跳出來追問:「你就是破案的人嗎?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你趕緊跟我說說,這案子不是四方案嗎?為什麼南西北都出了命案,最後一個卻不是在東面?」

黃梓瑕抬頭看皇帝,見他點頭,才解釋道:「這只是人心思考慣性,結合了『常樂我凈』菩提四面之後,又見案件發生在京城北、南、西各面,便認為兇手殺人的規律是東南西北。誰知兇手殺人,正是借了這個名號,卻不是以這個規律來的。其實之前兇手殺的第三個人,是在城西南常安坊,根本不是城正西。所以我想,按照四方來定案,本就是一個錯誤。」

昭王李汭趕緊追問:「那麼,我事後聽說,你們第一日將兇手下手的目標定為京東南,第二日定在京西北的普寧坊,又是什麼原因?」

「此案千頭萬緒,要從庄真法師念錯的那一句法言說起。」黃梓瑕細細說道,「那日在建弼宮,我聽諸位王爺說起案件細節,那位庄真法師在盂蘭盆會那日,想必念的經文洋洋洒洒不外千言,但兇手卻能一下子聽出佛經中那念錯的一個字,若不是佛門中人,必定是熟知佛家經典的信徒。而京城宵禁,若要在各處殺人唯有當日事先留宿於各處,前幾個事發之地沒有佛寺等,一個和尚留宿必定引起他人注意,因此,信徒作案的機會較大。而此人殘殺多人,必定不是真正皈佛之人,定是被民間歪門邪道所迷。迷信之人,必有信賴。按照前面推斷,此事不是依照四面八方的傳言而來,於是我又想到,迷信的人還經常有一個習慣,就是行事必看曆書。」

所以她在翻看了曆書之後,發現兇手行兇的方位與曆書上當日測定的吉利方位完全契合,第三次兇案發生之日,曆書上寫著大利西南,又翻看前兩次殺人之日,一個是大利正北,一個是大利正南,正合兇手殺人方位。因此她猜想,兇手殺人,必定以曆書為準,而非眾人猜測的,四方各一人。

而李舒白也在她翻看曆書之後,立即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在大利西北的那一日,兩人才一起埋伏在普寧坊那個孕婦家前,來個守株待兔。

「原來如此!」李汶趕緊又問,「那麼,你是怎麼知道兇手肯定會對那一家下手的?怎麼知道這一次的目標必定是孕婦?」

「因前面三人喪生,一個更夫是老人,一個是壯年鐵匠,這兩人被殺尚且不提,善堂的那個小孩,卻孤弱衰竭,正在瀕死之際,就算不殺他也活不了幾時了,兇手殺他又為了什麼?」黃梓瑕說著,略一停頓,才說,「然後我注意到了一件事,便是那位壯年鐵匠,他被殺害的地方,是在葯堂——換言之,他是在去看病的時候,被殺害的。」

李汶還在思索,李潤在旁手握酒杯,輕嘆道:「人生四苦,生老病死。」

「正是如此。一老,一病,一死。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有生字——而那個孕婦,正是長安西北即將生產臨盆的唯一一個,若兇手要在那一天下手,盯上的只可能是這個目標。而那天他前去殺人時,又剛好遇上產婦臨盆,他大喜過望,還以為是上天在幫他完成這個『生』。」崔純湛嘆道,「大理寺和刑部聯手審訊,兇手供認不諱,原來他家人遭災,一月之內死得只剩他一人。他懼怕憂思之下,信了西域傳來的一種教派,此教在西域也是人人喊打,誰知卻傳到了中原,上面有一種邪法,是說災厄可以傳渡給他人,他邪火上身,信了那說法,以為殺了那四個人,自己便可以超脫四苦,自此後逍遙自在,無病無災。他現在身陷牢獄,還執迷不悟,在獄中大吵大鬧,說自己是以佛經度人度己,真是死不悔改!」

殿內一片寂靜,皇帝揮手說:「朕看也不必等到秋後了,既然已經供認,又物證齊全,這樣罪大惡極的東西還留著幹什麼?這幾日你們把案情理一理,免得他還呼叫吵鬧。」

「此事定然是死罪,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腰斬吧。」

京城喧鬧數月的血案就此落下帷幕。眾人想著那幾樁慘案,又見面前這個十六七歲的瘦弱小宦官,站在那裡就跟一枝初春的柳條似的。可就是這樣一個纖弱少年,從所有人束手無策、毫無頭緒的一堆亂麻中,輕輕巧巧扯出了第一根線頭,理出了所有思路,不覺心中都油然湧出一種莫名的情緒來。

李汭笑道:「這小宦官真是聰明靈透,難怪上次我向四哥討要,四哥都捨不得點頭。」

李舒白笑道:「九弟胡說,我當時未曾說過一個不字。」

「是啊,我替四哥作證。」李汶也插嘴道。

皇帝脾氣甚好,一直笑著看他們鬥嘴,直到身後有女官進來在他耳邊輕聲說話,他才笑道:「四弟,你近日雙喜臨門,朕先給你設個家宴。等到你大喜之日,朕與皇后必親臨你的王府,替你賀喜。」

一群人頓時個個露出驚喜的神情,康王李汶第一個問:「四哥擇定王妃了?是哪家的姑娘?」

皇帝笑道:「反正不日就要發金書玉冊了,你們就忍著好奇心再等等又如何?總之四弟的王妃,當然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名門閨秀,和四弟一對璧人,相映生輝。」

春日宴,一群人在宮中推杯換盞,到紅日西斜才各自散了。

黃梓瑕跟著馬車出了宮門,剛剛鬆了一口氣,李舒白已經掀起車簾,叫她:「上來。」

她無奈地爬上車,看見他的目光卻只在自己身上掃了一下,便轉向車窗外。她順著鏤雕流雲五福的車窗看向外面,平凡無奇的街景正在緩緩移過。

他看著外面,徑自說:「你家人的案子,我現在想要聽一聽。」

黃梓瑕怔愣了一下,低聲問:「王爺真的肯過問此案?」

「我說過的話,難道你以為我會食言?」他一副「你愛講不講」的無謂神情。

黃梓瑕咬住下唇,許久,才在他對面的矮凳上坐下,躊躇著說:「事情該從那件血案發生的前一日說起。那一日天氣晴朗,我家小園中梅花開滿,我和禹宣一起踏雪折梅,是個難得的美好冬日…」

李舒白依舊看著外面緩緩流逝的街景,問:「禹宣是誰?」

「是…我父親到蜀郡之後,收養的孤兒。他十八歲便考上了秀才,郡中給他安置了小宅,但他還是常來看望我父母。」

他轉過眼,看見她臉上忽然蒙上一種幽微神態,那張因為長久的奔波與思慮而顯得蒼白的面容上,也淡淡泛出一種幾乎看不出來的紅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

禹宣,看來是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男人。

他把自己的目光又轉向窗外,臉上的神情卻依舊平靜,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黃梓瑕見他沒有追問,心裡隱隱覺得稍微輕鬆了一點。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講述那已經發生了數月,卻依然烙印在她心口的那一日。

那天凌晨下了薄薄的小雪,雪霽天晴之後,白雪映襯著紅梅,琉璃世界一片澄凈明亮。

黃梓瑕抱著滿懷的梅花,笑吟吟地給身旁的禹宣看,禹宣說:「前日我在坊間看見一對雨過天晴色的梅瓶,覺得放在你的房中是最好看不過的,我已經買下了,今日卻忘了帶過來,下午我叫人送過來。」

她含笑點頭,良辰美景,執手相看,然而這般美好的冬日,卻讓兩個人的到訪破壞掉了。

父親帶著祖母和叔父進來。她歡呼一聲,把梅花丟給禹宣,撲過去就抱緊了祖母。

她自小受祖母寵溺,和她格外親熱。禹宣見狀便先告辭了,祖母含笑看著他,等他走後,黃梓瑕卻聽到她輕輕的嘆息聲。

祖孫倆拉著手到母親房中說話,母親笑道:「你祖母和叔父,這次到來是為了你的婚事。」

婚事。黃梓瑕默然丟開祖母的手,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祖母無奈輕拍著她的手,笑道:「王家是世家大族,王蘊是長房長孫,而且你父親也見過的,他一直贊王蘊相貌品德都是絕佳,你嫁過去定是順遂如意。」

母親憂愁地看著黃梓瑕,低聲對祖母說:「娘,你不知道,這丫頭心裡不知道存的什麼心思,一聽我們提到王家就不高興。」

「小丫頭,還是害羞呢。」祖母笑道。

黃梓瑕憋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辯解,丫頭們卻過來說要用晚膳了。一群人便先起身到外間吃飯,叔父黃俊一看見她就笑道:「梓瑕,日後做了人家媳婦,可不能吃飯也這麼姍姍來遲了,要盛好飯等公婆了。」

父親笑道:「王蘊一人在京城,哪有公婆需要服侍?梓瑕春天嫁出去了還和家裡一樣。」

黃梓瑕頓時愣住,放下自己的碗問:「春天?」

母親趕緊給父親使了個眼色,又對她說:「是啊,祖母和叔父這次過來,就是商議說是不是明年春天讓你出閣,剛巧王家也是這個意思…」

「其實你們都已經決定了,是嗎?」黃梓瑕不由得站起來,氣得全身顫抖了,「爹,娘,我早求你們向王家退了這門親事,可你們…如今還是逼我嫁到王家去!」

「你這孩子,真是荒唐。」黃俊是與王家早就商議好了,如今見她這樣,臉上掛不住,放下筷子正色道,「琅琊王家是百年大族,當今皇上的前後兩位王皇后都出自他家,你以為這婚事是能推就推的?你能嫁入王家就是祖上積德,還是趕緊準備妝奩去吧!」

父親也嘆氣道:「梓瑕,這婚事,還是你祖父在朝做宰相的時候為你和王蘊定下的,如今我們家族早已式微,可王家也未曾嫌棄我們,可見人家確實是喜歡你的。你能嫁給王蘊也是好事,爹見過王蘊,人品相貌都是頂尖,不比旁人差。」

「可我就是喜歡了旁人,不喜歡他!」

一直埋頭吃飯的哥哥黃彥,此時終於抬頭,在旁邊添油加醋說:「好啊,看不上王家,等你害死了全家就可以退婚了。」

黃梓瑕只覺得一股冰涼直竄上腦門,她把自己手中的碗重重一放,哆嗦的手卻抓不住碗筷,湯碗一時傾倒,從桌上滾了下去,摔個粉碎。

湯水濺上了身旁祖母的衣裙下擺,祖母無奈站了起來,趕緊讓丫頭來擦拭,一邊嘆道:「你這孩子,性情真是越來越差了。」

她只覺得眼睛灼痛難忍,眼淚就要決堤,只能捂住臉,轉身回到房內放聲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覺得肩頭有一雙手柔柔地按著,母親的聲音在耳邊輕柔響起:「梓瑕,別這樣任性難過了,這事…我和你父親也正在商量。若你真的這樣反對,我們也無可奈何,就算得罪了王家,也定不能讓你這麼受苦。」

她帶淚回身看母親,淚光中只看見她無奈的笑容,她說:「先回去給祖母和叔父他們道個歉,一家人有什麼事情不好商量呢?」

「可我…我回去…好丟臉。」她哽咽地說。

「你去廚房再端個菜回來,今晚不是做了你祖母最喜歡的羊蹄羹么,去吧,回來給每個人盛一碗,為自己剛剛的態度認個錯,家人都會幫你想辦法的。」

她點點頭,擦乾眼淚去廚房,親手端了那一碗羊蹄羹到席上,又親手給每個人奉上一盞。然而只有她自己剛剛哭過,喉口哽咽,羊蹄羹又有種腥氣是她不喜歡的,所以她只喝了半碗杏仁酪。

當天晚上,她一家人全都毒發身亡,而致命的砒霜就下在她親手端上又親手給每個人盛上一碗的羊蹄羹中。

暮色沉沉,一路行來,已經是長安華燈初上的時刻。

李舒白一言不發聽著,直到她說完停下,他才緩緩地說:「但,就憑這樣,也不能就說明你毒害了全家。難道別的人就沒有機會接觸到那碗羊蹄羹了?」

「沒有。」黃梓瑕低聲卻清晰地說,「羊是前一天倉曹參事遣人送來的,那日下午因為我祖母和叔父來了,所以廚房宰了羊,做了紅燜羊肉、羊肉湯和羊蹄羹。」

其餘的飯菜並沒有問題,甚至羊蹄羹,也因為做得太多了,下人們在黃梓瑕舀走了一大碗之後就分吃了剩下的,都沒有出事。只有黃梓瑕親自盛好、親自捧到花廳、親自分給大家喝的那一碗,飯後還剩下一些。廚房幾位大娘端回來之後偷懶,就原樣鎖在了廚房壁櫃內,因一早就發現了慘案,所以壁櫃還沒開鎖。等主事魯大娘早上過來,在衙役們的注視下打開壁櫃拿出昨晚那碗羊蹄羹時,一測便知,正是這一碗內,下了砒霜。

「是否有人在羊蹄羹的碗上下毒?」

「沒有,我當時因怕自己的手不幹凈,所以取碗之後順手將碗洗了一遍。而且,還有一點…」黃梓瑕艱難地說,「在我的房間里,搜出了裝砒霜的空葯封。」

「你買了砒霜?」

「是,我在蜀郡最有名的歸仁堂買的。差官們過去一看售檔,明明白白地記錄著我籤押的字,確認無誤。」

「你買砒霜幹什麼?」李舒白問。

「我…」她躊躇著,說,「因為之前和禹宣一起看書,有一本《酉生雜記》上記載了一個民間秘方,說三錢鉤吻汁可抵半兩砒霜之毒,我不信,便與他打賭…因我也曾幫助衙門處理過各種毒殺事件,所以購買砒霜便落在我的身上,而鉤吻則由禹宣去山上採集,準備拿隔壁那幾只老是咬人的惡犬試一試。」

「你們之前也經常做這樣的賭約?」

「不止一次兩次。」

「你將此事說明了嗎?」

「說了,禹宣也幫我證實,但被斥之為借口。」

李舒白微微揚眉:「那個禹宣,現在在哪裡?」

黃梓瑕沉默許久,才慢慢地說:「他沒有下手的機會。他那日離開我家之後,就去了書院和一群朋友論道,晚上回到家中,再未出門,直到接到我父母死亡的訊息才趕來。」

「這麼說,你行兇殺人的事,昭然若揭。」李舒白慢悠悠地說。

「是,唯一有可能下毒的機會,就在我捧著那碗羊蹄羹從廚房到廳堂的路途。而且,我又有購買砒霜,又有…他們所謂的動機。」

李舒白點頭,緩緩說道:「這樣看來,唯一有可能殺你父母的人,的確是你了,想要翻案,確實不容易。」

她坐在李舒白的對面,看著馬車內精細裝飾的錦緞花紋,用金線細細勾描著瑞獸麒麟,祥雲五彩。她坐在矮凳上軟而厚的錦墊中,車上燃了令人神智清明的蘇合香,在這樣溫暖而柔軟的馨香之中,她呆坐著,卻如同重新經歷了一遍那種遭遇,全身冰涼。

她的嘴唇如風中枯殘的白花,即使是身上絳紗宮服也不能替她增添一點血色。她看著面前人,嗓音略帶嘶啞:「王爺,你是否也像他們一樣認為,這個世上會有人殺害自己全家,就為——那個理由?」

李舒白看著她,許久,把目光轉向車窗外的風景,說:「誰知道呢,人心是最不可測的,尤其是你這種年紀的女孩子。」

黃梓瑕看著他漠然的表情,顫聲說:「若王爺真能如之前所說的施以援手,我相信浮雲總不能長久蔽日,我父母的冤讎,定然能昭雪於天下。」

「等夏天過去了,我將會前往巴蜀一次,到時候,我帶你去,將你父母的案卷調出來全盤重來。我相信,像你這樣能輕易破解疑案的人,不至於當局者迷到這種地步,無法洗脫自己的罪名。」

她咬著下唇,許久,才問:「你真能信我、幫我?」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面容上,窗外的樹影篩過一條條陽光,如一縷縷金色的細線,在她的面容上流轉不定,在那金色的光輝之中,她蒼白的面容與清澈的雙眼,顯得驚人的明凈奪目,就連陽光都似乎只是她的陪襯,在她面前失去了光輝。

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女,背負著世上最可怕的罪名與冤讎,卻義無反顧地踏上最艱難的路,將一切原本屬於少女的柔軟嬌弱全都深深埋葬,只剩下拚命執著前進的路,光華灼灼。

李舒白那久已平靜無波的心,忽然在這一刻微微動蕩起來,如同春風拂過深谷的湖面,第一次泛起淺淺的漣漪。

但也只是一刻而已,他將自己的目光再度轉向車外,聲音也因為刻意的壓抑,顯得低沉而微帶喑啞:「對,我信你,也會幫你。同樣的,你也必須要將自己以後的人生交給我。」

黃梓瑕抬頭看著他,看著他在此時的夕陽之下,如同山河起伏般輪廓優美的側面,那是彷彿萬年冰霜也難以侵蝕的堅定。

「從今以後,只要你在我身邊,就不必再憂慮驚懼。」

她的心裡,忽然感覺到淡淡的一點酸澀滴入自己的心湖。眼前如同幻夢般,閃過那年夏季,大片風荷開滿池塘。那時那個人執著她的手,亦是這樣說話。

到如今,世事變幻,她身世凋零,所幸她拚命努力,終於還是抓住了一線機會,站在了面前這個人身邊。

馬車停下,夔王府已到。李舒白推開車門,自行下了車。回頭看見她神情恍惚地從車上下來,他漫不經心地抬起自己的手,扶她下車。

日薄西山,斜暉如金。她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看見日光下他的面容,和那雙手一樣,瑩然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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